病危母親來不及看牙 女兒代印假牙只為讓媽媽體面走完最後一程

醫療不止是治療,陪家屬告別從未謀面的的病人。

醫療不止是治療,陪家屬告別從未謀面的的病人。

二○一六年的歲末,范小姐預約我的看診時間,坐下後隨即就開口詢問。

「范醫師,你可以幫我做一副全口活動式假牙嗎?就用我的牙齒當模型,做一組上下顎同樣尺寸的牙齒就好了。」

「但是你目前沒有這個需求呀?」

「不,我真的有這個需要,而且我希望越快拿到假牙越好。」

這副假牙不是為自己 而是為病危的媽媽

以專業的臨床角度針對這樣的訴求,我們贋復假牙(牙醫專科之一,俗稱的做假牙)醫師是無法達成的,原因顯而易見。畢竟臨床治療著重在客製化療程,眼前的范小姐並沒有裝戴全口活動式假牙的需要,因此很難為她製作口腔裝置。我可以理解她想要代替家人看診,把全口活動假牙直接帶回家給真正有需要的家人配戴。但即便有親屬關係,每個人的骨骼發展與口腔型態還是獨一無二的。直接將范小姐印模後的假牙裝在其他親人身上,不見得吻合對方的口腔狀況,況且范小姐口內也還有很多牙齒,也因此當下我有點為難,沒辦法馬上給她肯定的答覆。

靜默的診療室讓范小姐掉下眼淚,見我不開口說話,她含著淚講出實情:「醫師,這是要給我媽媽的,她的臉型跟我很接近,但她現在沒有辦法到場,已經在安寧病房了,醫院剛發病危通知給我。」

假牙還在床邊移動過 媽媽在生命最後想自己戴上它 

「情況這麼危急呀?那你現在跑到牙醫診間來,媽媽有人照顧嗎?」

「她現在彌留了,住院醫生說可能這一週隨時會走,范醫師,我想給媽媽最後一份禮物,就是讓她嘴巴有牙齒,體面地離開。」

我在從醫超過二十年的過程中,半數時間都在提供中高齡長輩更好的咬合治療方案,但二○一七年是生平第一次,為臨終老人準備一副專屬的全口活動假牙。

印模的過程是熟悉的,但我看診的心情卻相當陌生。范小姐張著嘴躺在診療椅上,診療檯的燈光映著她充滿感激的神態。為了不讓這位體貼的女兒感到焦慮,在確認石膏模都沒有疑慮後,我特別交代技工所要以急件處理,無論如何都要在一週內完成全口活動假牙。助理很擔心地問我:「醫師,這樣真的可行嗎?前面還有病患在排活動假牙,技工所會大塞車。」

「我們現在做的事,不僅是幫助一個人重新擁有牙齒,也是在奉行自己的專業和本分,給臨終病人一份叫做尊嚴的禮物,生命不會通融我們慢慢製作假牙的。」從我們這裡親自交付的全口活動假牙,是范媽媽人生中最後一副牙齒,也是她生命盡頭最後一個遺願。

醫療不止是治療 陪家屬告別從未謀面的的病人

一星期後,我如期請范小姐到醫院領回假牙,看到假牙的瞬間,這位孝順的女兒已經紅了眼眶。我請她躺在診療椅上,稍微比對一下整體齒列的狀態,並叮囑配戴的注意事項,也告訴她:「雖然媽媽在彌留階段,不一定會有口腔異物感,但我希望你們每天固定讓她配戴活動假牙,睡覺時再拿下來。只要戴著假牙,就必須按照活動假牙清潔方式,為媽媽維持全口活動假牙的乾淨和品質。」見她困惑地看著我,似乎沒有很明白我背後的用意,「既然我們想要完成媽媽的遺願,哪怕她剩下幾天或幾小時清醒的時刻,我都希望她感受到真的擁有一副可以使用的全口活動假牙,而非只是陪葬的道具。」

基於醫師的人道關懷,我願意陪伴每位長輩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但這樣的關心,無形中也給了家屬內心的慰藉。隔年農曆年前,我從醫院的收發室拿到一個掛號包裹,裡頭是一條手工編織的圍巾,還有一張訃聞和一封手寫信。

「范醫師,媽媽已於這個月安詳離世,我和先生都有按照您的建議,最後的臥床階段,每天在媽媽清醒的時刻,為她裝戴全口活動式假牙。我們也相信,媽媽在最後極少數清醒的片刻,知道她的口腔是漂亮的、有全口完整的牙齒。因為接到醫院電話的早晨,我們回病房看到,放在床頭的全口活動假牙漱口杯,有稍微被移動的痕跡,可能她曾在某一個片刻,想要自己把假牙戴起來。我知道您從來不收禮,但這陣子為了我媽媽,您破例讓我代替媽媽進行假牙印模,也幫忙趕件處理。盒子裡是我去年就在編織的圍巾,微薄心意,請您一定要收下。我會織圍巾,是媽媽教的,就當成是媽媽給您的答謝。」

就算是再勇敢的人 死亡依舊是一個重量級的關卡

我把紅色格子的圍巾放在醫院技工室的座位上,在這個地方,我曾數次拿著電話與技工所討論范小姐母親的全口活動假牙,追蹤整體的製作進度。初次見到范小姐並了解她看診的用意後,也曾坐在這個地方因感同身受而暗自神傷。相較於一般牙醫師,到宅牙醫有更多機會接觸到重症病患,即使已經盡全力治療口腔狀況,定期追蹤照顧的細節,但患者依舊會以不可預期的速度衰弱,甚至在我覺得好像還可以多替病患著想時,突然就得知他們再也不會預約看診了。或者像這位未曾謀面的范媽媽,我沒有機會確認她的全口活動假牙是否密合,最後得到的只有一張訃聞。

礙於工作繁忙,後來我並沒有親自出席告別式,而是派助理抽空上香。助理回來後告訴我:「范醫師,家屬說是您幫助他們跨過別離的焦慮,完成媽媽的心願。」助理也告訴我,范媽媽生前非常愛美,一直很擔心往生後沒有牙齒會很醜,家屬們將我製作的全口活動假牙放在媽媽的隨身包包中,慰藉她在天之靈。

就算是再勇敢的人,死亡依舊是一個重量級的關卡。助理轉達的話讓我從悲傷中脫離,慶幸這一副全口活動式假牙,能成為一個媒介,幫助家屬減緩與親人死別的悲痛。

「小張,過一段時間,幫我打電話給范小姐。等她心情平復些,我希望她可以回診。上次做活動假牙印模時,發現她的上顎後方有比較嚴重的齲齒,最好抽空過來做後續治療,避免之後出現感染,有可能會很不舒服。」

「醫師,你可真是職業病啊。」小張略感無奈地看著我,顯然還未從參加完告別式的情緒中抽離。

「你還年輕,可能還不能體會,也許我們只幫范媽媽完成一半的遺願而已,剩下的一半,就要靠我們的醫學專業,照顧她女兒的口腔健康。」

投身「到宅牙醫」  期可陪伴家屬走過艱辛期 

一開始接觸到宅牙醫,只是希望幫助無法就診的患者,也想要多陪伴病患的家屬,逐步改變每個家庭的衛教觀念。當時沒想過,我會比其他牙醫師面對更多臨終的老人家,而我的服務也會因患者生命抵達終點而畫上休止符。如果時間可以倒轉,遇到那個不到四十歲、毅然決然投身到宅牙醫服務行列的自己,希望能夠提醒自己了解更多人文關懷、生死學和心理學的資訊,在遇到患者臨終時,更體貼地陪伴家庭走過這段艱辛時期。

本文來源:《 陪你扛起生命的重量》,方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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