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事都做不好」—太能幹的人和太無能的人,可能有相仿的心情

第三話 內在小孩的心裡話:成年人有哪些潛在焦慮?

「我什麼事都做不好」—太能幹的人和太無能的人,可能有相仿的心情

    親愛的恩恩:

    用「內在小孩」來形容人心裡的焦慮,的確讓焦慮感變得可親許多。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將內在小孩想成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份焦慮,是吧?

    媽媽也想和妳談談弟弟的問題。妳是知道的,弟弟內向的個性常常讓我感到煩惱:他大學畢業都那麼久了,除了剛畢業時願意出去上班,辭去當年那個工作後,就每天荒廢在家裡,只靠打點零工,根本沒辦法賺錢養活自己。

    媽媽曾經帶他去職業介紹所,但他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輔導員問話,他不大搭理,眼睛也不好好看著人家,怎麼可能會有人想幫他找份好工作?媽媽也曾對他說:「如果還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要不去考個研究所吧?」沒想到他卻回我:「你怎麼確定考研究所就能找到好工作?一張文憑在社會上就有這麼了不起嗎?」媽媽真覺得奇怪,跟我講話就這麼能頂嘴了,怎麼到外面去安靜得像隻貓一般?

    妳看,這麼多年過去,他都快三十歲了,一點工作資歷都沒有;個性扭扭捏捏,女朋友也沒有著落。現在倒好了,非必要就不出門,只會在網路上看東西、買東西,打電動、聽音樂、看漫畫……正經事沒學到半樣,玩樂學會了不少。平常除了媽媽會煮晚餐給他吃以外,他幾乎都叫外食,連買東西都不用跨出大門。妳看外邊是怎麼形容他這種人的?「尼特族!」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恩恩,妳知道媽媽是真的老了,我再這樣讓他靠,還可以靠多久?如果有一天我和妳爸爸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他一個人該怎麼辦?妳有自己的家庭,媽媽也不希望他成為妳的包袱。恩恩,告訴我,媽媽該如何了解弟弟心裡的焦慮?該怎麼做才能幫幫他呢?

    媽媽


    親愛的媽媽:

    您知道嗎?太無能的人和太能幹的人,有時是同樣的心情,同一種人。

    我認識許多能力很棒的人,卻不容易感到快樂。他們常常仰賴「事有所成」的感覺,以成就感作為養分,才會感受到內心愉悅,生活有動力。我也認識許多自認為(被認為)無能的人,他們生命中根本沒有所謂成就感的養分,所以每天閒耗日子好像也不打緊,旁人怎麼嘮叨勸誡彷彿都不在乎,但我想他們內心深處仍是有所感的,只是躲進內心世界的城堡,豎起城牆和護城河,拒絕與外界有所交流。

    如果用耕種來比喻,太能幹的人看來雖像勤勞的農夫,卻沒有足夠耐心等待農作物發芽成長;他們閒不下來,內心隱約藏著怕農作物發不出芽的恐慌;雖然知道天地萬物各有所命,卻沒辦法忍受無法掌控。唯有收成的一刻,所有喜悅才會一起湧出,但沒過多久,又陷入下一次收成的等待。

    我身邊有很多能幹卻不快樂的人。比如,一位情緒起伏大的女性朋友,在旁人眼裡,她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有夫有子、有車有房、有工作有家業。她往往為自己定下高難度目標,然後在不可思議的效率下一次次達標,但她也時常情緒低落,崩潰大哭。大家都覺得奇怪,她什麼都有了,怎麼還是感受不到幸福?朋友們說她一定是給自己壓力太大了,叫她放輕鬆一點兒,凡事不要那麼要求完美。幾天前,我在路上偶遇她,許久不見,便一起喝了杯咖啡,我看她臉上表情比以往放鬆許多,問她發生什麼好事?她笑著搖搖頭說:「沒什麼好事,也是一件好事。」

    她說,前陣子陷入好長一段時間的工作低潮,所有的計畫都不如己願。某天,她在家和老公起了口角,老公問她為何變得不可理喻?她被惹怒,歇斯底里地質問對方:為何結婚這麼久還不懂,她情緒低落時需要的不是講道理,而是安慰的擁抱?講到這兒她臉上有些羞紅,說那塊木頭(她指的是她老公)竟然轉身進浴室,她正感到一陣被拋棄的悲哀,沒想到老公洗了把臉出來,張開僵硬的雙手對她說:「來,抱抱。」

    她像胸口被雷打中,突然理解這個舉動對男人來說需要多麼用力(和勉強)。雖然他的表情看來並不浪漫、更不體貼,但多年夫妻,她感受到那背後有無比巨大的誠意。她撲進他懷裡大哭,一連串喃喃自語從口中流瀉出來:「我什麼事都做不好,我什麼事都做不好,我什麼事都做不好……」男人也沒說什麼,一邊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像隻鸚鵡一樣幾乎重複了她的話:「那就不要做了沒關係,那就不要做了沒關係,那就不要做了沒關係……」

    她告訴我,這是從小到大都不曾從父母那兒獲得的一句話,印象中父母最常說的「加油!」「再努力一點!」幸運的是活到後半輩子,生命中找到一個願意這麼告訴她的人。當然她也明白,或許這是因為她從來沒能在父母面前,這麼充分且用力地耍賴過。

    每個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我們好像只能在如此有限的人生中,展現最大誠意讓親愛的人知道:沒關係,我就是愛那個有限的你,希望你也愛這個有限的我。

    太能幹的人如此,太無能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果可以,誰不想自己是有能力、被接納、受肯定的?比起不斷手心向上被人施予,誰不希望自己也能手心向下扶人一把?我有個朋友就說:「能夠被人利用,才讓我感覺自己有所價值。」親愛的媽媽,在我們家裡,弟弟能手心向下的機會實在太少了。

    弟弟就像是自己有田地的農夫,偏偏左鄰右舍嫌(擔憂)他不夠豐收,時常要來指導他如何耕田,一個拿他的鋤頭、一個取他的耙子,他只好躲進農舍裡,等鄰舍把收成的作物送來給他。您可別以為這樣的人過得很爽快,日子一久,他們恐怕連自己有田這事兒都忘了。

    媽,我不是怪您,而是我太認同您了,所以也不知不覺去搶他鋤頭,廢除他自我生存的武功。您還記得嗎?他小時候志願是當個畫家,但我們總擔心他走這行會養不起自己,而要他去找份穩定的工作。弟弟個性內斂,從來不會像我一樣用力抗拒別人的安排,但自從離開畫筆之後,他眼神都黯淡無光了。您知道嗎?他現在口頭禪是:「你們決定就好了。」您是否聽到他也隱約在說:「反正我什麼事都做不好。」

    我想起一個知名心理學實驗:美國賓州大學的塞利格曼教授將兩隻狗分別關入底盤通電流的籠子中,燈光一亮,底盤就會通電,籠子裡的狗就會遭受電擊。A籠子的設計是,當狗用鼻子撞到牆板時,電流就會關閉;B籠子則是怎麼都無法停止電流。於是A籠子的狗,只要燈一亮受到電擊,就趕緊撞擊牆板;怎麼都無法關掉電流的B籠子的狗,最後則放棄嘗試,趴在通電的籠子裡認命哀鳴。接著實驗者將兩隻狗都移到新的環境,新籠子的中間有個柵欄,當狗站立那頭的底板通電時,只要跳過中間柵欄到另一頭,就會安然無事。令人驚訝的是,原本在A籠子中經歷過有電流掌控權的狗,到新環境後會積極嘗試,直到跳過柵欄無事為止;B籠子無掌控權的狗,一到新環境遭受電擊時,便直接趴在地板上,連哀鳴都放棄了,直到被電到發出皮毛的臭味也不願起身嘗試。後來大家稱這個實驗結果為:「習得的無助感」—當我怎麼嘗試都做不好時,就乾脆放棄吧!

    媽,我們當然不曾電擊過弟弟。不過在人類社會中,有些語言是比電流更具傷害性的,特別對能力實在有限的小孩子來說,光是父母家人短短一句:「哎呀,你看看你怎麼這樣。」就可以在他們的幻想世界中無限擴大。長久下來,就可能讓他們習慣個性消極,缺乏自信。

    從前我總認為,家庭裡的辱罵才可能帶來這種結果;學了心理學這麼多年,我逐漸明白「溫柔」的後座力或許更強。在一句句「寶貝,不可以喲!」「寶貝,這樣不好喔!」「寶貝,這樣不行噢!」的語言中,溫柔地感受到自己被拒絕,溫柔地理解自己並不受他人肯定,溫柔地在「別人都是為我好」的包圍下,逐漸窒息。

    在溫柔裡死去,其實也是一種致命的恐懼呀。

    所以現在,我只想鼓勵弟弟離家出走,逃開我們對他的溫柔。沒女朋友會死嗎?工作不穩定會死嗎?不擅長與人交朋友會死嗎?

    不會的,媽媽。

    但一個人習慣於窒息,心靈就等同於是死了。

    我是他姊姊,我愛他。我不想他過這樣的日子。

    恩恩

    ---本文摘自《即使家庭會傷人,愛依然存在》第三話 內在小孩的心裡話:成年人有哪些潛在焦慮?
 

《即使家庭會傷人,愛依然存在:讓你沮喪的不是人生,而是你的焦慮》


【作者簡介】

    最擅長「用關係說故事」的諮商心理師 許皓宜

    曾在大專教學多年,也曾走入醫院和社區,聆聽發生在不同場域的故事。受過心理動力治療、婚姻與家庭治療的專業訓練,是國內長期耕耘於婚姻與家庭治療訓練的師資之一。主持環宇廣播電台《從心聊聊天》節目,商業周刊「心理學會客室」、《皇冠雜誌》《親子天下》專欄作家,也是媒體節目長期邀請的心理學專家。

    隨年歲往上攀爬,她越體會:人們在關係與自我的探尋中,內心所盼所求,不過「真誠」二字而已。所以她離開諮商專業系所的教學,真誠地回到自己初衷所愛的書寫——以一種面對人心的深刻與同理。她的口吻直接而犀利,筆調溫暖而幽默,從自己、父母到周圍的人,以及許許多多的關係中,寫出了發生在我們內心深處的故事,也記錄了我們記憶中不同典範的關係。

    只願,我們能從各種曾經無法理解的人我關係中,發現那裡頭原來具有認識自我的深刻意義。然後同意,原來我們生而都自有一種獨特的價值與魅力。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博士,現任國立台北藝術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最新著作《即使家庭會傷人,愛依然存在》。其他豐富作品:《人生不能沒有伴》《與父母和解,療癒每段關係裡的不完美》(以上為如何出版)《為何上班這麼累?其實是你心累》《如果,愛能不寂寞》《教出情緒不暴走的孩子》《在愛情的四季裡,妳依然可以做自己》,以及有聲書籍《聽孩子說,我們忘了的事》等書。

    FB粉絲團:許皓宜.心理學與生活 www.facebook.com/Dr.Hsu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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